(四十一)
皇甫申陽見孟希夷身亡,一時怒急攻心,遂藉招「不識劍中身」逼退琴賢,踴身跳離與琴賢的爭戰,大喝道:「你這孽子!」隨即一掌拍落皇甫問劍頂門。
皇甫問劍早已用盡全身氣力,根本無法抵擋,原先一旁觀戰的素天心立時搶上,掌氣直取皇甫申陽中宮,欲逼他不得不自救而撤掌,趁此空隙琴賢也及時飛身上前抓住皇甫問劍滾向一旁。
而皇甫申陽擊不中皇甫問劍,反受素天心一掌,肋骨碎裂、心肺震盪。眼見大勢已去,卻突然靈台清明,從自己避居植劍林,到步出武林萌發野心,與薄聖華、摩詰教之間的交手種種往事,一幕幕讓人又是神氣又是心驚,此刻想來已不虛此生,皇甫申陽大笑起來:「哈哈!劍兒,劍族有你這等子弟,不知是福是禍啊?你若願意聽老父一言,便從此封劍退隱植劍林,讓劍族永遠隱藏下去吧。」
環顧四周已被摩詰教兵卒包圍,皇甫申陽慘然道:「世上無人能殺劍族之主,除了我…」傲然踏上數步,運起雙足剛勁向下一沈,引發陣陣地動土裂,武功較差之人盡數摔倒。皇甫申陽在揚聲狂笑中,隨即翻手自蓋天靈。
皇甫問劍在皇甫申陽自裁時,曾想撲上阻止,但一動便震盪臟腑,氣血倒流昏暈過去。素天心按著他的大椎穴緩緩輸了一道真氣,琴賢低聲道:「素先生,皇甫申陽真死了嗎?」
素天心淡淡說道:「氣息斷絕,頭骨碎裂,這假不了。還是先救皇甫問劍,喝!」一股內勁衝破閉住的血脈,讓皇甫問劍慢慢醒轉過來。
皇甫問劍呻吟道:「皇甫…我爹他…」
琴賢不敢太過刺激皇甫問劍,只道:「天靈破裂,無可挽救。」
皇甫問劍想起曾經是自己崇敬萬分的父親,踏上了妄想征服天下的不歸路,因著野心奢望而與骨肉反目成仇,跟打小教導自己的公理正義背道而馳,終於招致如此下場。皇甫申陽死前一段話,深深激盪著心弦:『劍族涉及江湖,究竟是福是禍?父親他不願將一身本領埋沒,於是與天下英雄相競,不惜犧牲無辜,走上了邪路。而我自知性格固執,若是一步踏錯,是否也會落入偏執?或許劍族該安於隱性才是。』
皇甫問劍:「素先生,我想帶著父親的遺骸回返植劍林,身為劍族終是要落葉歸根。」一臉黯然失意,以往滿腹豪氣已失。
素天心勸道:「皇甫問劍,你不妨等傷勢好轉再離開。」
琴賢亦道:「是啊,否則你內傷沈重,如何能跋涉遠途?」
皇甫問劍:「多謝二位關懷,皇甫問劍尚能行走。」負起皇甫申陽的屍首,回頭對素天心與琴賢道:「對於我父之過……」
素天心揮手止住了他的話語,道:「人已死,萬事具休,你不必內疚。」
皇甫問劍點了點頭,拜謝後蹣跚而去。
琴賢道:「瞧他的神色,已是萬念俱灰,是否真會就此隱匿不出?」
素天心:「江山如此多嬌,引無數英雄競折腰。皇甫申陽便是一例,能隱蔽紅塵,不啻是一件幸事啊!」無端感嘆一番,又道:「走吧,回聖城向摩詰教主覆命,近期內摩詰教該無風波才是。」
兩人並肩進了聖城,隨著聖城大門合攏,一道紫色身影自戰場不遠處離開。
拱雲棧上,冷月流蘇與軒轅無塵於秋月下彈琴論劍。
冷月流蘇入屋拿了一柄長劍,道:「這是百歲師兄的孔雀劍,然多年前自蘇蘇封脈後,便不曾使用過。前輩和琴佐劍好吧?」
軒轅無塵點頭道:「甚好,吾近來作一曲琴歌,正可與卿起舞弄劍影。」
安置好鳴鳳琴,軒轅無塵彈琴唱道:「雲深不到遺音境,辨夢琴思更無拘。劍舞九天風雷引,樂散千里商調殊。含光抖落松間碧,廣陵吟成月下詩。按劍鼓琴耽清韻,浥塵鳴鳳笑懷姬。」
流蘇隨著琴韻歌聲,舞了一套「明聖劍法」,孔雀劍在月下開屏曜然發光,將十分月色映照成十二分甜白灑落。流蘇一身玉雪衣裳,在夜色中益發如冰綃透亮,窈窕之態皎然若仙子,足下踏著「七星踩雲步」,穿梭雲霧聚散間,更是飄渺其身,如夢似幻。
仗劍紅顏多嬌媚,撫絃俠士少塵憂,拱雲棧這遺世幽居內,軒轅無塵與冷月流蘇恰似神仙眷侶,靜溶於絕塵妙境中。
當冷月流蘇聽見最後一句「浥塵鳴鳳笑懷姬」,不禁臉紅起來,心中亦是歡喜無限,暗忖道這個木訥的軒轅前輩終於肯明白說出情意。此時夜嵐吹來,方舞完劍全身發熱的流蘇,一時欣喜渾忘了抵禦山風,猛然打起噴涕。
軒轅無塵忙道:「怎麼了,蘇蘇?」撇下琴走至流蘇身旁詢問。
冷月流蘇舉袖拭了拭額上珠汗,隨口道:「沒什麼,夜裡風大了些,至玉墀窟泡泡溫泉就好了。」「對了,前輩也一同去嗎?」
軒轅無塵遲疑道:「這,共浴恐怕有違禮教…」
冷月流蘇笑說:「其實玉墀窟內有兩個相鄰的池子,再說和衣下去即可。更何況我們倆也無須分什麼…」話到最後一句,流蘇低下了頭囁嚅說道。
軒轅無塵也是一陣困窘,自從薄聖華明言將流蘇的終身託付,反倒叫人不知所措,平日雖然言行親暱,舉止卻又不敢太過。軒轅無塵一時怔忡出神,倒是冷月流蘇拉著他的手,道:「前輩走吧,更深露重,別再站立峰頂。」回屋內拿取幾件毯子,便扯著軒轅無塵進了玉墀窟。
靜月昏黃半西沈,斜斜照入豫平王府的郡主閨閣。上官虞卿聽著街上打過四更,隨即翻下床來,暗自道:『這幾日爹爹總是派人守著我,不許出府、不許上街的,難道虞卿便無法自個兒出門嗎?』順手從多寶格內抓了些銀錢,悄悄溜出自己的寢閣。
上官虞卿盤算到破曉時分守衛最是精神渙散,蹲在牆邊見天邊微微透出一絲牙白,再看戍守的士兵果真紛紛打起盹來,心中暗笑父親百密一疏。虞卿伸了伸僵冷的手腳,舒個懶腰,隨即牽匹馬開了小門跑出府去。
上官虞卿自言自語道:「天還好早,先去百里伯父那兒吃過早點,再行打算吧!」主意已定,便踢著石子逍遙地走上逃家之路。
蘇州飛霜築外的街道尚籠罩在晨霧底下,蒼茫中走出一道小小身影,上官虞卿將馬綁在門口,直扣著飛霜築大門,嚷嚷道:「開門、開門!」顧守門口的僕人猶睡眼朦朧,一開門見是郡主,倒嚇了一跳:「郡主怎麼一大早就來訪?」
上官虞卿笑道:「天早空氣好,瞧你們還睡著呢!」說著逕自走入。
僕人忙道:「郡主,待我向莊主稟報一聲…」
上官虞卿:「不用麻煩了,伯父向來早起不是嗎?我自個兒進去即可,就算是給伯父一個驚喜吧。」
守門之人一聽,心想莊主十分寵溺這位小郡主,此舉應無傷大雅,也樂得到一旁睡回籠覺,便讓上官虞卿自行進入。
上官虞卿進了梧竹幽居,不見百里霜天蹤影,猜想或許人在池邊晨釣,便繞至園中倚虹亭,仍然不見百里霜天,正疑惑時,心中豁然道:「唉呀,伯父該不會是在稽香館的書齋中吧?」語畢便一溜煙跑向稽香館。
到了稽香館前廳,虞卿正待出聲叫喚百里霜天,卻聽見內書齋傳來說話聲音。
「師父,孟希夷與皇甫申陽已確定死於聖城之戰。」話出自虞卿不熟識的年輕男子語音。
只聽得百里霜天道:「嗯,很好,果真如吾所料。他二人辦事不力,暴露了身份,早已成為眾矢之的。如今這一死倒可減卻了薄聖華等人的疑心,於我方有利矣。寒兒,天亮已好些時候了,你還是先離開罷。」
上官虞卿好奇地揭開簾子探頭一看,背對著自己的百里霜天面前,站立的赫然是在優缽羅境曾搶奪金步搖、並攻擊冷月流蘇的裴之寒!虞卿心中慌亂,急急退了數步,不意撞著了身後的書架,一件似金似木的物品自高架上墜落。
上官虞卿轉頭一看,見一支烏亮的黑箭橫陳地面,長相竟像是曾聽薄聖華與冷月流蘇隨口提起的「震雷木」,再想起裴之寒與震雷木的關係,虞卿嚇得四肢發軟,摔坐於廳上無力走避。
早在稽香館前廳發出聲響,百里霜天便自後門遣走裴之寒,掀簾走出見到上官虞卿跌坐於地,柔聲道:「虞卿怎麼突然來訪呢?」
上官虞卿結結巴巴道:「伯父…那個..惡人,叫做裴之寒的,怎麼叫你師父?還有,這、是震雷木不是?」
百里霜天望見虞卿身旁的震雷木,臉色突變,厲聲道:「虞卿,妳都聽見了什麼?妳不該知道這些!誰讓妳來的?」
上官虞卿幾時見百里霜天嚴厲的模樣,當下嚎啕大哭起來:「嗚~虞卿只想來這兒坐坐,哪知道伯父…您跟那壞人是何關係?」
百里霜天見事情教上官虞卿撞破,唯恐她向冷月流蘇等人透露,又看她是單身前來,當即攫起上官虞卿後領,向園中的藕花水榭飛縱而去。
水榭四面環水需以船隻接駁,兼之距離岸邊極遠,百里霜天素知上官虞卿不會游水,只道:「虞卿,妳乖乖在這待幾日,我會讓人給妳送東西來。」留下虞卿一人在偌大的水榭中,百里霜天便凌水而去。
百里霜天回到正廳,隨即傳來心腹子謙,下令道:「你速速前往豫平王府,打聽王府那兒是否知曉上官虞卿的下落。」頓了頓,又問道:「你手臂上的傷無礙了吧?」
子謙躬身道:「教主人費心了,只是小傷罷了,只可惜那次任務不成…」
百里霜天:「無妨,此事並未影響到計畫。你速往豫平王府,不可讓人察覺。」吩咐完又喚來平日裡行事機靈的婢女,道:「送些食物至藕花水榭上,東西送至隨即返回,不可與上官郡主交談或是讓她靠近小舟,無論如何不能讓她離開,明白了?」
侍女雖不明主人用意,但也只能聞言照做,帶了食物、日用品划舟前往藕花水榭。